风一样的汉子,任性

[无心法师]伏地魔

渴了就喝北极水,饿了就吃大腿肉

 

 

顾老爷推开窗户,天色渐青,正是个雨收云散的势头。院里地面尚且湿沥沥,厅内女人们嗑瓜子的声音和着家长里短惹人心燥。他不耐烦听婆娘们干扯皮,便披了罩衫踱步到大门外的石柱下立着吃瓜子。

瓜子吃了五六颗,街那头慢吞吞移过来个穿破烂僧衣的短发男人。

他盯着台阶下的和尚,和尚盯着他手心里躺的瓜子。

“师父,来化缘的?”

和尚摇半个头,肚子里雷鸣大作,于是顺势将晃出去的脑袋转向扭成了点头。

顾老爷把门房叫过来,嘱咐他让厨房送几个素菜包过来。

“有肉的吗?”和尚舔着嘴委婉的表示了自己对食物的不挑剔。

顾老爷震惊了几秒,看那身近乎干瘪的皮包骨头和凹下去衬得眼睛愈发幽深黑亮的眼眶,转脸又对门房多交代几句。

和尚被请进了小厨房,面前的条凳上搁着五个包子和一小碟卤肉。

和尚吃的嗓眼发紧,又要了碗凉水。

厨娘见这位过嘴东西无不是狂塞猛咽的和尚,身上虽然脏了些,但面皮白净好看,忍不住要心肠发软,偷偷给他添了二姨太早上吃剩下的咸蛋鸭腿和三个窝头。

和尚掰开窝头刷干净了卤肉碟子上的残汁又舔干净了骨头上的所有肉,这才打着饱嗝露出个有活气的笑容。

到了主人家面前,少不得要千恩万谢一番。

嘴里大人长大人短的吆喝起来,顾老爷只觉得比听姨太太们的家长里短还要头疼。

“别叫大人,从家父起便是经商。”

“我可以看看风水,卜算阴阳以作报答。”

自诩新潮人的顾老爷自然对这些愚昧行径分外不屑,推来辞去,和尚倒是耍无赖般定要找个差事来答谢施予这餐丰盛饭食的恩情。

出家人的唇舌功夫令人叹为观止,顾老爷与他纠缠得口干舌燥仍不免要节节败退,最后为能顺利撵走他竟商量出个留对方几日好住的结果。无奈归无奈,私下又少不得要钦佩这和尚知恩图报,并非好吃懒做之徒,顾家有棉纱厂股份撑腰,比起他那些终日花销无度的太太儿女们来说,多一份和尚的饮食起居实在并不值得惦记心疼,索性留他小住看何时能把人打发了事。

“顾老爷好心有好报,难怪顾家运势才会这样旺。”

临末,和尚如此总结。

顾老爷先是不屑。不屑之后又有些惊。

要他爹还在,要饭借钱的上了门,除了“滚”不会有第二句温吞话。这样一位人才,显然当不上“好心好报”的高帽。

老爷子生前对钱财二字看得很重,花销起来手笔不小,眼看顾老爷爷爷辈攒下的身家就要败了,但他爹竟然不知通了什么关系,在而立之年搭上了门路入股了当地最大的棉纱厂。

都说顾家人命好。

即便顾老爷不信命,摸着胸口也要承认顾家运道很不差。

他爷爷肚中未必有什么可称作学识的东西,却有双厉眼。趁世道改行当了个丘八,也混出了头脸。仗着较别人活得多些颠沛,死生经历更丰富,便对谁都是统一的不客气。难得的是对谁都不客气也霸道富足了一辈子。

有传言顾家是他爷爷善待佛门子弟积下的缘法。

顾老爷便是要冷笑的。

他爷爷参军前是个屠夫,早年宰猪后日杀人,要靠善待佛门子弟就可福泽绵延将那些血债尽数勾销,这世间也真无半点正义公理可言了。

但传言也非全做不得数,他爷爷这辈子,除了妻儿外唯独和尚和孤女能得他一点怜悯。

依他爷爷的德行,临终能说句“遇着和尚孤女,善待些”委实不容易。

姑且不论和尚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打听好了专程招摇撞骗而来。

他这么个以孝为先的孙儿虽然当年不曾有幸亲聆遗训,心里还向来对这些装神弄鬼吃闲饭的货很不以为然,但少不了也要把先人嘱托好好遵奉。

和尚洗干净了就格外顺眼,勾得几个年纪轻的姨太太定力大减魂不守舍。

顾老爷虽然是个腹中有墨水的人,总归是他爷爷的孙儿,有股无师自通的霸道。他不介意令别人做王八,可决计不肯让自己陷入成乌龟的险境中去。

而和尚让他姨太太们发骚生浪,顿觉背后生痒仿佛快要长出硬壳,故而顾老爷难以快活。

眼下这个让他不快活的和尚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自己,一副羞答答欲语还休的模样。

顾老爷更不痛快了。

顾老爷生得浓眉大眼,高挺鼻梁,兼之双腿长且直,算得上英俊,他奶奶不止一次夸她像去世的爷爷活转过来又年轻了三四十岁。这说法常惹得顾老爷汗毛直立。

但他的英俊是给漂亮娘们消受的,这和尚虽然五官端正但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自是不在他释放魅力的那部分计划中。何况那双又黑又深幽井似的眼睛愣是把他看出了当初顾老爷奶奶那番话勾带出的毛骨悚然来。

“师父打算何时回庙?”

“回庙不急,不过眼下终于发现了件可以为顾老爷效力的小事。”

“哦?”

顾老爷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情态,和尚收回那番打量,面上成竹在胸,只满面神秘:“天机不可泄漏。”

顾老爷唯独想骂放你娘的屁。

但因顾念读书人的涵养,只得作罢。

临末和尚又用那双幽深到森然的大眼睛凝睇了顾老爷半刻光景,这才不依不舍走了。

顾老爷觉得自己无疑是遭了天谴。

他爷爷和他爹做下的孽,今天要他来清还。

之后每每见证姨太太们环绕在和尚身边,追问他的法号来历,这个和尚就闭紧了嘴唇角馈赠温和笑意远远望向他,如同征询后方可公然勾搭他的妻妾。

他要是不予理睬,和尚就丢下兴风作浪的女人们到他身边兴风作浪。

他如若流露不满,女人们就会在夜间的枕头边就他亏待了法师有违祖训上唠叨个无休无止。

顾老爷觉得自己快要发疯。

 

顾老爷并没有真的发疯。

这天夜里他没有和任何一位如夫人搭伴,自己找了本书缩在书房炕上细细品鉴。

书没来得及翻完,他就一脑袋栽倒在团绵软上,大有昏睡的趋势。

“顾老爷看的什么书,很有趣吗?”

顾老爷悚然,立时睁大了眼,只见那和尚含情脉脉的注视他,而自己这才发现这颗脑袋居然是枕在和尚的大腿上险些睡死过去的。

平心而论,几位太太的大腿与和尚的大腿质感上约莫是不分高下的,否则按顾老爷的细皮嫩肉早该硌醒,可没有龙阳之好的顾老爷此时才发现,和尚是高人,他不单吃肉,而且男女通吃。

相比惊呆了的顾老爷,和尚并不如何介怀,除了知恩图报外,他还是个热情的和尚,见顾老爷装死不答便扭着屁股缓缓挨到对方跟前去看那书的名字。

如果天下间乌龟和二刈子必须要选出一个,顾老爷绝对会义无反顾选择前者。

他从和尚大腿上挣扎起来,连滚带爬往炕下奔命。

和尚见他惊恐的护住胸前,颇有要在如斯静夜里放声尖叫的冲动。

和尚挖了挖耳朵,捡起了落在炕上的书,一页一页翻读起来。

顾老爷翻了这么多年,并没有翻出黄金屋或者颜如玉。和尚却三两下翻出了几张黄纸。

黄纸上留着的发黑东西像是人血。

不懂舞刀弄枪热爱和平的顾老爷险些心跳过速,昏厥过去。

虽然最终并没有晕,转脸看那和尚,对方却拈着几张纸片傻笑起来。灯影照着对方平日里就并不很被自己欣赏的惨白的脸和深眼窝,顾老爷顿时毛骨悚然。

“这是个啥?”

方才的热情显然全是冲着这几片黄纸去的,和尚眼下甚至不肯抬眼搭理顾老爷。

顾老爷松了口气的同时多少有点不乐意。

和尚指头拂过纸面,说:“你爹的爹留下来的。”

顾老爷凑上去,几张糙得不行的黄纸,上面还有发黑红墨写的蝌蚪文,几眼之后就再没兴趣。他是个有求知欲的新青年,此际虽然对象征封建迷信的纸片片本身兴味索然,但对其来历却好奇不减:“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儿在这儿还晓得是我爷爷留下的?”

“我还没对顾老爷说过。”和尚用一种非常神秘,非常严肃的装神弄鬼口吻道,“我和顾家,算是故交。”

“我爷爷?”

和尚并不否定,只是高深莫测的一笑。

然而唬不住顾老爷。和尚的年纪是个没长毛的崽子,并不足以和他爷爷产生什么交集。犹豫了片刻后顾老爷决定嗤笑。

然而笑完以后并不能给他笑出赶走这个神棍的良策,顾老爷叹口气,看看和尚,看看刚才几乎吓得他心脏停跳的热乎着的炕头,还是去了二夫人房里过夜。

他刚提脚,和尚开了腔。

“顾老爷可否将这符咒赠予在下?”

顾老爷摆摆手:“我用不着,你拿走吧。”

 

半夜里隐约听得一个声音唤他“顾郎”。顾老爷正睡得迷迷糊糊,心里防备薄弱,险些要应了这份殷切。

那声音见他不应又是叠声的喊,叫魂似的。

顾老爷睁开眼一看,二姨太的藕色衣裳不知怎么套到了和尚身上。对方扭起身板,手里撕揉着手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居高临下盯牢了他,活像上面多了绝版春宫绣像。

顾老爷瞪大眼睛,却醒不过来,怕是二姨太已经贞操不保。这和尚的眼神邪门得很,心知要遭,或许今夜贞操不保的不止二姨太。

那和尚仿照金莲移步的挪动大脚板逼近过来,眼睛眨巴几下,似嗔似怪道:“顾郎。”

娇妻美妾成群的顾老爷的确见不得如此阵仗,忍不住,歪脸吐了一枕头。

听说越没读过书的人越是没有羞耻心,依顾老爷慧眼观察,和尚大约一页纸没看过。

“顾郎好没情调,和令爷爷半点相似之处也无。”

语毕是埋怨又带羞的神色。

“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成何体统?!”

和尚脸色大变,眼冒绿光,立时压他身上:“你爷爷就不说这些虚的。”

长年吃素的不该比每日吃肉的能打有劲,顾老爷时不时要吃吃斋饭,却不想几顿饭能吃出这样巨大的差距,不由要分外惶恐。他被和尚夹床板上,就像被十几根钢索箍桶那样圈住,骨头都快断了。

“你起开!”

“就不!”和尚说完,又是一个娇羞的鲤鱼打挺。

顾老爷几乎被他撞得肠穿肚烂,晓得脱身无望,只能大喝:“你莫要污蔑先人!”

身为鱼肉还一心顽抗,大约很有不自量力的可爱之气。和尚面孔温情起来,对着顾老爷耳朵吹气,蚊子般的哼哼:“顾郎。”

顾老爷决定不忍了,歪开脸又吐起来。

他正呕得昏天黑地,风雪推开窗,顾老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脑门后背的冷汗未止,枕头也是干干净净。藕色睡衣老老实实套在二姨太身上,她翻身裹紧了被子,寒意并不打扰熟睡。

惊魂未定的顾老爷抓起外衣爬起来关窗。

那个方才让他要呕出血的和尚站在窗外,肩头湿漉漉不知站了多久,雪片围在四周打转,衬得他灰扑扑的像棵老槐树。本直立着的人影见了窗口的顾老爷,表情褪去肃杀变换出些许笑意,之后缓缓朝他拱了拱手。

顾老爷心知此为作别,天大地广,人似浮尘,日后必是不会再见。而荒唐梦魇,连带先前的种种摩擦也不值一提起来,闭窗前也回他一个点头。

 

隔天早晨,二姨太推醒他。

顾老爷抻起眼皮问:“做什么?”

“老爷,你真是的。”

“我怎么了?”

二姨太嬉笑着用沾湿的手巾擦拭他额头。

顾老爷当她顽笑,慢吞吞爬起来,握住她皓白手腕去看。

手巾上有干涸的血渍慢慢晕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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