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样的汉子,任性

[真探]等待梅茜

普通人的一天


奥德丽第三次住院,马蒂已经不再问为什么。

玛姬不知道,这次还不知道。梅茜出去买咖啡,马蒂不得不僵立在病床旁守着。阳光太刺眼,奥德丽还没醒,马蒂把窗帘拉上。之后,他控制不住的叉腰,可又不想让她醒来第一眼就又和他吵架,只好在等待梅茜的这段时间里不停的把手放下、抬起、放下、抬起。

而无数次动作的交替里他不得不认真的打量床上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奥德丽酷似玛姬,但少了玛姬的沉稳,很容易令人想起树林里的小精灵——她也的确在学校里扮演过几次这样的角色。但都是过去了,如今她看上去很不好,头发枯燥缺乏光泽,颜色和受潮的干草没两样,脏兮兮的扣在脑袋上,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女儿不化那见鬼的妆眼圈也是黑的,嘴唇极薄且没有血色,近乎是个骷髅的形象了。

但马蒂不愿那么想。在她闭着眼,安静接受他检视的片刻里,关于她扑进他怀里,亲他的脸颊,抓着父母的手让他们荡秋千似的将她带离地面的画面于过往的激流中溺水者的最后挣扎般突然地冒头——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感激,是温煦阳光的香气。但这些味道很快被眼前的奥德丽取代,变成了有点恐怖、冷冰冰的消毒药水味儿。

他想起法医的解剖台。

他出生入死——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疯子,九几年简直成了天堂——看的死尸已经够多,其中没能幸存下来的孩子荒唐的占据了很大的比例。孩子们是最无辜的,没干过坏事,连能犯的过错也有限得很,可是他们还是死了,死于神经错乱的母亲,酗酒的父亲,愚蠢的祖父母,天杀的恋童癖。

拉斯特对此总能维持平静。那天他们刚处理完一个案子,双亲报案失踪的孩子在三个月后的自家后院被找到,死因是不够耐揍。马蒂见过那孩子生前的照片,把法医把死因慢慢道来时牙床咬紧。他们坐回车里,满嘴鬼话的精神病同事冷不丁道:“这些孩子早在死之前就被损坏,不再完整。他们余生的意义只剩下把恶的基因繁殖下去。”

如果这是拉斯特的独门安慰,那真是谢了。马蒂的回答是让他闭上嘴,否则要教他满地找牙。

拉斯特短暂的听从了。等马蒂把车开进第二条街,他再次开腔:“决定生育一定要有惊人的傲慢和勇气,认定自己有可以保护后代不受来自任何一方的摧残和毁灭的力量,暴力、事故、病痛、无意的伤害。而所有人都注定在儿女诞生后辜负那些当初的誓言,他们总有本事飞快忘记那些有关于保护的空头支票,甚至不少人从摧残孩子中找到乐趣。”

要让拉斯特闭嘴,别人的意愿远远不够,马蒂试图驳倒他:“照你这么说,人类应该禁止生育,然后再山顶洞人那一代就灭亡。”

仿佛听不懂他的讽刺,拉斯特不紧不慢的给出解决方案:“世界上不需要的是成人,儿童和成人只需要存在一边,这才是保护孩子唯一的方法。”

“没有成人的保护,孩子们怎么活下去?就算有个爱因斯坦,没有教育没有引导没有你最他妈嗤之以鼻的爱,他们只会长成一群直立的动物。”

“马蒂,我倒没想过你能说出这么有见解的话来。可是为什么你认为人类的教育和引导是合适的?成人不过是把一堆别人强塞进嘴里的屎再塞给孩子。所谓的爱和保护就更没有意义,你如何确认爱和保护仅限于精心的照料与看护而不是棍棒和拳脚?”

马蒂不应该和拉斯特在这种典型的拉斯特式的歪理上辩论,蠢主意。

“闭嘴,拉斯特。”

后来他想,这算不算一种提示——对于无法保护儿女的父母的预兆。当天夜里马蒂和玛姬不得不把昏迷在浴室的奥德丽送进急救室。

那时候他的怒气是现在的十倍,或者更多,因为尚且清醒的奥德丽仍是那样不讨人喜欢,叛逆,打扮的像个站街的,完全不用怀疑她下一秒会跟你报价。而马蒂所知的,值得活着的孩子每一个都不是这样,爹妈给的爱和保护,衣食无忧让她有心力把功夫花到长成一个人渣和借弄死自己来折腾爹妈上。

是的,奥德丽第一次住院,他就是那么想的。而更蠢的是当她第二次被送进医院,马蒂在暴怒中说了出来。

奥德丽苏醒后,他试图缓和气氛,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寻死觅活的那方总要比关心他们的人高出一截。

“你们用不着救我。”

而马蒂不能认同忏悔之外的态度:“你妈妈急得发狂,知道她为什么不在这儿吗?因为低血糖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你们还有梅茜。生两个孩子可不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不知感激的混蛋?人人都在受苦!我猜你所受的苦就是不能尽快折磨死任何还没有离你而去的人。”

奥德丽的力气在他的尖刻中攒起:“你以为你和离我而去有差别吗?你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家人!呆在家里,没有体育比赛的每一分钟你都如坐针毡,像只斗鸡似的找茬。还有别装作你在乎我,你向来只注意梅茜。因为她符合你的理想,一个不哭不闹,用不着操心的洋娃娃。你高兴了抱一抱,不高兴了也不会惹你烦。而我他妈不一样,我是个该死的活人。但我猜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奥德丽什么都不懂,她不是父母。马蒂气昏了头,仅存的理智让他涨着红脸,等到梅茜出现就大步迈出病房而不是给奥德丽一巴掌,尤其是和玛姬离婚后。但或许奥德丽不需要懂就能说中问题所在。

他一度告诉自己,和那些揍老婆打孩子的王八蛋比他是个称职的父亲。必要的陪伴、关注、爱护。虽然两个女儿性格差距颇大,可也不偏不倚的平等对待。如果一定要说,可能偶尔有那么几次(通常是奥德丽闯下什么麻烦之后)觉得梅茜是更乖更好的那个女儿。在他父亲那个年代,老爹不负责带孩子,那是女人们的活计。男人们谋生、保家卫国、撑起整个家,回来只需要几瓶啤酒,一场比赛,没有哭嚎的崽子,过于唠叨的老婆,清清静静的家庭生活,那是他们应得的。罕有的几个周末,马蒂有机会同老爹去户外玩接球什么的。

他父亲在家的时日是那样的少,同时又是个典型的热心的美国白人,邻里同事有麻烦他总是乐于效劳,因而对家庭成员的态度倒显得冷淡了——可马蒂也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没参照物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怎样维系家庭。人对于没学过的东西该死的不擅长,可他摸索着——所有父母都摸索着。玛姬的母亲就绝不算合格,可玛姬做得很好。马蒂在为玛姬奥德丽照相时曾知道他有多幸运,但他同样忘的很快。

一个男人的一生,无非是到了适当的年龄,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女人是谁,孩子如何,倒不重要了,他们是人生里的一个环节。是完整男人本身的一块碎片,意义也仅止于。马蒂知道的男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认为奥德丽——不知感恩,用错误方式寻求关注的女儿会醒悟过来。

直到他看见那些让他女儿第二次住院的伤口。

它们和第一次遗留下的形成一个十字。深长的覆盖在血管上面的皮肤那儿,没决心的人狠不下心肠这么对待自己。

马蒂不能再说,这只是孩子想得到关注的表现。

即使是他也不能了。

他在警局工作,职业既体面又有力,对着形形色色的尸体,数不胜数的死亡,他从没产生过不能保护家人的念头。人知道天灾人祸,可却有不把它们和自己联系到一块儿的傲慢。马蒂也一样,他想象不出,从不为没想过的东西动摇。

他知道孩子是脆弱的。

但从没想过他的孩子们,是脆弱的。

拉斯特说过:“集体有一个好处,共有的错误会变成正确。”

拉斯特不讨人喜欢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总是对的。

周围的人都错的如此自然,马蒂也就压根没去好好理解。他把老婆孩子看作私人财产,像只该死的恶龙一样守着她们却从不关心。他意识不到没有什么人是为了成为他人的所有物而出生的,流着他骨血的子女也一样。于是,他失去她们了。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真正属于谁。寿命、健康、父母、财产、平安、爱情、家庭——溜走是早晚的事,不管是自以为抓牢或者自暴自弃的糟蹋都只会失去的更快。

马蒂是唯一有错的那个,却明白得太晚。

为人父母是很艰难的。然而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有无师自通的本事,唯一需要的不过是把孩子生出来。但那只是对待盲肠,而不是对待孩子该有的态度。

父母的无意的眼神、无心的言语都会伤害他们,而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愈合。足够久的某天,运气不错的父母能有这样的机会听到来自他们的问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那样做呢?你知道我忘不了这件事,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吗?

这是成为父母所必须时刻考虑的基础问题。

玛姬考虑到了,而马蒂在初为人父的那段时间里或许也由于谦逊多少想到过那么几回。然而当梅茜诞生,实在太过容易了的(再次)成为父母,他忘记了自己的责任,父母必须担负的戒备的东西被他丢了一干二净。这是世间最大的错误。

这个出生第一声是笑而不是哭的女孩儿,经过了三次濒死的洗礼,早不比死人强多少。

梅茜的咖啡还没有来,而奥德丽决定睁开眼。

马蒂吸一口气,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

“想来点儿什么吗?”

奥德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含糊不清道:“……爸。我很抱歉,请别告诉妈妈。”

马蒂头一回不是出于自怨自艾之类的东西,而是真心的为奥德丽感到难过。

他握住她的手。

“宝贝儿,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呢?”

“嘘,我们会去看医生,你妈和我都会陪着你的。”

奥德丽挣扎了一下:“医生没有用。我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

马蒂搂住她,并不放弃安抚:“那我们就试试别的法子。都会好的,我保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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